皮相之下:与马克奎恩的对话

马克·奎恩:这个问题其实有一点宽泛,我觉得作为一名艺术家,通过做一些作品来理解这个世界,能够让我们扪心自问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可能是其他普通人不会问自己的问题,我们能够因此而进行反思现在所身处的世界,不仅仅是现在的这个世界,可能是未来,还有可能是过去的世界。不仅仅是对于我们现在的人,还有未来的人,比如说未来将在世界上怎么样生存?怎么样生活?这是我们艺术家思考的问题,也是我们的艺术史,就好像在过去和过去对话一样,同时我们也在对未来进行展望和对话。我们会有不同的方式来进行表达,对自我的表达。咱们是不是聊一些比较特定的问题,不是说的那么宽泛,因为这样比较有的说。

王春辰:有一些问题我以前也问过马克·奎恩,我想跟在座各位再分享,在80年代当你一开始创作的时候,最能够触发你去创作的著名的《血头》,为什么突然想到那样的一个方式?

马克·奎恩:我现在先把我的这件作品放在幻灯片上。这个作品我是希望把现实生活折射到艺术当中,可以说是一个自我探寻的结果。我希望以此来探索人和艺术和现实的生活之间的联系,我希望它是一个具有现实性的作品,同时我也希望它来自身体的一个部分,当然我也不想为了做这个作品把我的胳膊砍下来,所以我想到可能“血”是一个非常有意思、有含义的介质和媒介,因为它是我们身体当中产生并且会不断产生的一种媒介,而且我们会不断地做血液的重生,血液又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所以我们的身体会不断地重塑血液、重新循环血液。在这种方式当中,世界通过血液的方式重新展现,它所传递的感受是我们用血液做成一个作品,再次重现身体的力量,其实我一开始想做的并不是一个自我的一个雕塑,后来我想既然我要做这样一个身体的雕塑,我可以做一个关于身体的重塑、重生的雕塑。但是我不想说把血液风干、晾干,我想做的仅仅是一个血液的东西,就想我可以做一个头形的雕塑《血头》把它冷冻,它是直接的从血液当中汲取出来的,这和我们人体本身的部分又紧密相关。所以从这个作品当中大家会引起思考,我们现在生活在世界上,当我们死去之后会怎么样呢?是我们消失了吗?所以在这件作品上,我希望能够来探讨:我们对于生命的反思,同时对于我们活着的人不同含义的探索。

那么活着意味着什么?当然我们在做雕塑的时候不一定要完全的1:1的造型,我们可以做80%、95%等等,但是如果我们能做1:1、完全的,好像做一个和我们活着的人一样同等比例的雕塑自然是最好的。当然我们还需要给它进行一个比较好的库存和储存,最后必须和一个基座联系在一起,在我的这个作品当中要有一个冷冻装置,还有需要再加上投射装置才能够来展现这件作品。

我觉得在现在复杂的社会中,大家能够有机会来探讨这些人体部件的雕塑,真是很有意义的问题;还有它是否能够存续下去呢?存续性和延续性也是一个问题。

另外一个层面是它所体现出来的文化和社会含义,还有关于自我的含义,这也是为什么我最后来做新雕塑的原因之一:我最近要做一个关于难民的雕塑作品,用到了很多难民的血液。我的想法是要用数千名难民身上的血液做一个作品,希望这样的作品未来能够更好地帮助到别人。我想给大家放一段视频。

刚才我给大家看到的视频是想表达,我们互相之间都是有联系的,从我们的血液当中可以看到如何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艺术到底能不能改变世界,艺术家能不能让艺术在艺术史史界之外的真实的世界中,可以非常好的存活下来,比如像这个作品,2005年在伦敦,我做了这样一个雕塑《AlisonlapperPregnant怀孕》其实在伦敦的时候,我大概是用了两年的时间做出来这样一个雕塑。我意识到如果大家看到这样主题的艺术,可以直击心灵,在你的精神上,就算是有一些什么样的鸿沟或者是屏障也可以跨越过这样的鸿沟。这真的是关于在公共地带去放一些我自己觉得有意义的内容。我在想难民危机的事情,我在想血液的事情,我想能不能两者结合起来放在一件作品里。希望艺术不仅仅在画廊中,在一些艺术馆当中存在,我希望让它们真的可以去改变世界,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以及改变人们的生活,从而让大家更多意识“原来艺术除了艺术品本身以外,对于现实世界还有其他的意义”。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乔纳斯·斯坦普:其实我1997年看到《自我》这件作品时,当时觉得特别震撼,后来知道你用了十种不同的血液,这是有什么象征性的意义吗?

马克·奎恩:其实不是都在人体当中是循环的,而且他也真的是跟我的头的比例是一样的。来做《自我》这个血头塑像。

乔纳斯·斯坦普:当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艺术家都会这样做,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在使用这些不同的概念、形状,还有一些介质的时候,非常创新。

马克·奎恩:对,其实我现在在这个系列当中还有一些新的作品,人们过来看,同时还可以让人们讲述一些他们的故事,有一些人会献血,现在已经变成意义更广大的事情了。

乔纳斯·斯坦普:你在90年代的时候关注艾滋病,你对这些社会问题非常关注。

马克·奎恩:是的,那个时候可能还不是这么非隐藏性。90年代我做这样的血头塑像,还有一墙我自己的手印,这次跟CAFA合作做展览,也希望学艺术的学生来参与展览,都可以去把自己的手印印在面团上面做成面包手,让更多人的一起来参与。

王春辰:刚才马克奎恩谈到了他的《血头/自我》,包括在纽约做的一个众多人参与的采血活动,我们想知道一个艺术家能够从个人的视角拓展到广泛的公共性。包括楼上展厅里有一个“面包手”的作品,也是由众多人参与,把看起来很简单的制作面包的过程变成一个公共活动。这种公共性的思考在他们这一辈艺术家是不是特别普遍的?曾经一段时间我们总是强调艺术家是一个独立个体,要保持自己的独立,但是马克·奎恩的作品是走向了更大的公共性。我想知道的是,对于公共性的问题,你是是怎么思考的?

马克·奎恩:其实我觉得这种联系就是人们的意识。开始做《自我》系列之后,我想让更多人参与进来,我想帮助一些残疾人,关注难民问题等等,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过程。在我们的文化当中也是这样的,艺术是一种沟通的媒介,我们通过艺术跟别人分享你的话语,我觉得艺术是跟人沟通的很好的桥梁和媒介,我希望通过艺术去触击到更多人,我自己也觉得现在需要回馈社会,关心一些社会问题,不光是为了名或者是利这些,我们必须融入到整个公共社会当中,艺术家是有责任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

乔纳斯·斯坦普:对的,其实《路易十六》这样的作品,还有做面包、水、面粉、酵母,放到一个烤箱,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过程。但是我认为这些人通过这样一个简单流程,可能真的会意识到,世界上的饥饿问题、饥荒问题,贾克拉蒂他在做行走的人,你也在做跟他比较像的艺术作品。

马克·奎恩:是的,谈到一个人的身份认同,你问30个人,可能30个人会给你不同的答案,我们看一件艺术作品的具体过程,你让每个人去解读的时候,他们都是不一样的。对于有些人来讲,就算他看到一个艺术作品不是那么理解,却仍然对他的精神和心理会有撞击,我觉得某种程度讲,艺术是全世界人的记忆,甚至成为一种政治上的历史。

乔纳斯·斯坦普:你有非常多的一些材料、形状、媒介,作为一个艺术家,你一直在进行概念上的改变。

马克·奎恩:是的,我从大卫鲍依这样的音乐家身上,看到他的职业跟我作为艺术家之间的联系,要重新塑造自己,重新把自己再发明出来。在我的作品当中我也非常关注新的想法、新的领域,因为这是非常启发我的事情。我觉得作为艺术家来讲,这个职业的美丽之处就在于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可能会给你启发,我对这个过程非常着迷。同时我在想,如果我对某件事情非常有兴趣的话,世界上肯定存在着某一个人同样也对这个事情有兴趣吧。这虽然是我自己的旅程,这个旅程其实应当跟其他人也是有链接的。

王春辰:大家知道艺术本身是一个特别复杂的过程,在座有许多学生或者是社会或者是来自美院的艺术家,每个人的创作都有一个历史的过程。马克·奎恩自己也讲过他去大英博物馆、其他美术馆看到很多过去的作品,当所有这些作品在他的记忆里产生一种图像的时候,他很自然产生对现实的关注?比如这件作品《Alison》他也提到了,他在大英博物馆发现很多雕像残缺了,他发现这种残破、残缺有了一种历史穿越,他把历史的穿越和当下结合。我更想请马克·奎恩谈一谈他如何在艺术史的学习中,把这些自然地转换为他对当下问题的创作思考?在这一点上,我想知道他是一个思考型的艺术家,还是一个直觉性的艺术家?请马克·奎恩谈一谈他的体会。

马克·奎恩:我觉得每个艺术家肯定都会去反思自己是谁。每一个艺术家如果他是有意思的艺术家,肯定都有一套跟艺术打交道的方式。对于我来讲,我必须要尊重自己的本真、我自己这个人,我自己就是对这些社会议题感兴趣。当然作为一个艺术家,你在学校里的时候肯定要学怎样做一个雕塑作品或者其他的装置艺术等等。但是你对于一些社会问题、或者对于更广阔议题的表达方式,是一个自然形成的过程。

乔纳斯·斯坦普:你在《怀孕Alison》这个系列,《血头》这个系列,大家看到这些作品的时候会关注里边的内容,会让我感到刺激。

马克·奎恩:包括我在纽约做这些作品的时候,有一些人都会害怕,他会觉得我这个艺术作品要是展出受到公众的异议怎么办?一些不好的评论怎么办?我觉得这些应当是鼓励的,即使你可能会受到一些异议,艺术家也应当有这样的勇气。

王春辰: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自己怎么看英国的当代艺术?我们看英国的当代艺术几乎看不到一个方向,看不到一种普遍性的统一的潮流,艺术家各具特点,在今天的国际范围内的艺术领域里产生了很多影响,你自己怎么看,因为你是一个参与者。

马克·奎恩:我觉得其实跟我同时代的这些英国艺术家,我们看到的一个潮流就是想把现实展示出来,人们想把现实生活通过艺术展示出来。我觉得萨拉·卢卡斯、达明安·赫斯特这些人其实都变得更加真实,这些人跟我是同龄或者是同时代的,我们能够让公众真正参与到艺术当中,而不是仅仅把艺术是看作一种边缘化的,只有少数人感兴趣的领域。我们把艺术从一个小众变成了一个主流的东西,这就是我们当代艺术家共性的特点,但是尽管这样,每个艺术家都有不同点,都有各自的视角。

要说定义到底是现代还是后现代?我对于这些定义并不是很在意。我不在意这些分类。做事情、做分类确实是有用的,但是作为艺术家,我们不应该太拘泥于或者是太纠结于到底归于什么类,我们应当考虑做更有意思的艺术,做更有渲染力的艺术,而不是把我的艺术定性或者是加标签。

乔纳斯·斯坦普:一直以来您都对人类、人体,对人类生存的状况非常关注,而且您的一些想法,比方说让观众在作品上来走一走,这种体验和之前其他的艺术家是不一样的,而且你关注的还有一些经济方面的主题,我觉得非常棒。

马克·奎恩:你提到这一点我觉得很有意思。尤其是你讲到艺术作品和经济性的关系,如果没有经济性,我就没有办法继续来做艺术作品,但是还有另外的一个方面,我们可以用一些非常脆弱的或者非常精细的材料来做产品。比方像冷冻的血液、面团等这些可能看起来是很娇嫩的材料。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作为艺术家,我们在所有的作品探索当中,都会碰到一个终极挑战,就是怎么样来处理阴和阳的关系,怎么样处理对立的两个关系,这种探索也在我的作品当中呈现出来的。

乔纳斯·斯坦普:你用了很多身体的部分,当然不一定是人类活着的身体,但是类似的作品和材料。

马克·奎恩:是的,艺术它之所以让我感到兴奋的一点,是我们不需要先考虑它的材料才能来做艺术品,我只要有一个想法就可以来做,我们可以在一张白纸上,可以在其他任何媒介上,我们用自己的手、自己身体或其他部分都可以做艺术,这就是艺术的独特之美,艺术家因此能够不停改造,不停变化,所以我们创作的空间是永不枯竭的。